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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赶公房末班车
买房的感觉就像平生第一次面临镜中的自己,先是震颤,继而是平静。
幸运的是,我临近退休还能赶上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想到从屋顶渗水、墙皮剥落、见不到阳光的小房搬进宽大敞亮的大房自是喜不自禁。然而,新房要买,虽然只按成本价,老两口工龄长优惠不少,但计算下来,几乎也要倾囊而出了。
明天是交款的日子,我和老伴儿合计再三,为了后代,一咬牙,一跺脚——— 买!翻出所有一张张数目不大的存款单,直到凑够了买房钱数。
取钱时害怕遭劫
一夜无眠。次日早早去银行取钱,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从窗口递出的钱收到事先准备好的牛皮纸大信封中,再放入一个不扎眼的暗绿色的旧包里,两眼飞快地四下窥窥,见没有人注意,便和老伴儿快步走出银行,不等停步便招手上了辆出租车,去机关交款。在车上,笑自己刚才的表现,好像生怕弄丢了别人的钱似的,这样想时,不由得双手还是摸摸那包。瞬间,自己觉得有点像鲁迅笔下的华老栓,揣了银元去买人血馒头,走在路上摸摸口袋里那硬硬的还在,才有希望。
到得机关,已经有不少人等在了那里,动作也大抵整齐划一,“硬硬”的都搂在怀里或夹在臂弯里。话题也都是“你怎么来的?”“打的。”“我也打的。”之后,便是谈装修,兴奋中透出几分算计的迷惑和几声拮据的哀叹神色。今日文人们大多还是脱不掉历史冠以的“穷”字帽。
半生收入转瞬点完
轮到了我,于是从包里拿出牛皮纸大信封,为别人能数清,将那钱一沓一沓地排在收银员的桌上。我想我当时的动作一定有点像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买酒的动作,只是没有阿Q“发迹”后打酒时,那般的慷慨与豪气,但看着收银员把它们摞起来时,竟也有砖头般大小的一本厚《辞源》的高度。就在这钱还属于自己的一刹,我心中平添了一丝惊奇的欣慰感。平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数过、拿过这么多钱,今后退休了,更挣不了这么多钱。不容易啊!我是个一心不能二用的人,37年辛勤工作,少有业余时间去挣点钱,居然也能积下一厚沓百元大钞。我感激地看看站在我身旁的老伴儿,没有她省吃俭用、勤劳持家,不可能让我今天看到自己“血汗”的收获。
在从来没有心理准备与物质准备的几十年一贯的工资制度下,突然间要买房了,对我这个从不愿求人、不愿借贷的人来说,的确有点慌神儿。现在过了这一关,虽然有些勉强,但真的聊以自慰了。然而,收银员将一沓沓人民币放到点钞机上,“哗啦哗啦”半分钟,那些钱钞就告别了自己。刚才还有的一点骄傲感,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原来一个文化人一生的价值外化清点起来连“半分钟”还不到?心境顿时有些悲凉。
装修简单也满足
“齐了。”收银员把撕下的收据递给我。在一旁的一位机关人员说:“老孙,你才交了几个钱。可以卖70万元的一套房子到手了。”本想反唇相讥,又一想也许人家是好意,于是苦笑一下作为回答。
把一纸收据藏在大衣里袋里,走出机关。那天太阳很大,但我似乎没有觉得阳光明媚,甩着空空的包,倒有一种从此光脚不怕穿鞋的感觉了,公共汽车没有什么不敢挤的了。
喜迁新居,亲友们免不了来参观、祝贺一番。“啊呀!房子真大,就是装修简单了点。”我听了,回答说:“过去是贫农,现在是中农,天天向上,该知足了。”但我和老伴儿最清楚:我们晚婚晚育至今尚未独立成家的儿子一定会偷着乐。(孙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