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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我在各种房地产和别墅高层会议上反复表达过:迄今为止,我们对住宅、别墅以及中国风格或欧陆风情之类的思考、策划和设计,都是不恰当地过分形式化和表层化的。风格来源于住宅的内涵,住宅的内涵来源于住在里面的人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我曾俏皮地问过这一产业的顶级老总:“住宅”的定义是什么?我说,“住宅是‘造人的车间’”,也就是说,住宅本质上与人的情爱婚姻家庭亲戚关系等生活过程相联系,因此,中国式的人伦和家庭结构决定了中国式的住宅的构成和风格。以上海的“石库门”为例,这种建筑当初在短时间内建造的有万幢之多,其风格兼具中国传统建筑和上海空间逼仄顾及“容积率”的考虑,但其最大的特点和优点,在于小小庭园包含了一个家庭三代人的人伦关系、生活过程和与邻居、社区和整个外界的联系方式。独门独户的住宅体现了“家”的私密性和自成一体,但相互联接的同类住宅构成了一个相互认同的里邻关系,成为昔日上海与乡村不一样的“乡里乡亲”。因此,今天来讨论住宅和别墅的中国风格问题,首先就要仔细研究中国人今天怎样结婚生小孩,父母子女怎样共同生活、学习、游戏,里邻之间怎样的交往,祖父母辈与核心小家庭之间怎样的日常关系等等特有的模式,在这个基础上才有“中国风格”产生的可能,要不,多的是千篇一律的“工房式”建筑,贴上一些“中国元素”和“时尚风味”。本质上是“得房率”和迎合潮流的“大厅”“板式”之类的外在于居住本质的“销售吸引物”。同时也造成各种地区不同档次的住宅套房结构千篇一律。至少,所谓豪华房仅把体量搞大,弄些“景观窗”,加点听音室之类,也就是说,并没有认真研究过不同阶层和职业的人及其家庭的生活特点和起居方式。在我国住宅和套房类同化的背后,是社会个性分化不足,是开发商对住宅的急功近利的反映。
所以,我想找一套有很大工作室的住房难上加难,总算寻到一个有20平方米阳台的楼盘,而这种有特色的楼盘在上海少而又少。由此也造成住宅楼房型的“过时”速度加快,老实说,无论老式新式,绝大多数住宅的房型都谈不上“经典性”,也就是说没有“石库门”式的历史积淀感,几乎是时过境迁,身份大跌,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些年来设计的房型几乎都是权宜之作,而无内涵和个性的有意策划和细分考量。
如果从更高的要求看,这种房地产的开发和设计缺乏一种可称为“前策划”的深入研究,这里举两例子:一是所谓的“别墅”,大部分别墅不但存在着照抄某种外国样式的幼稚做法,而且内部房型和装潢模仿总裁办公室,弄得豪华而恶俗,而根本没考虑“别墅”相对于日常家居住宅的不一样功能。例如,乡土味,质朴风味和闲散活动的空间却是更为可取的;同时,别墅又常有家庭的亲友互访和联欢的场合,因此,会有特有的空间结构。而现在,不少别墅不过是套房的放大。二是一般住宅的套房,哪怕大面积的,几乎都随意处置次卧,仿佛每个家庭都是没有孩子的,尤其没有会逐步长大的青少年。这些次卧往往在厅的边上,睡在里面的大孩子起居非常不便。试想,一个女孩从4岁到20岁,要生活在这种毫无私密性的“次卧”中,她几乎成了家中的“盲点”。古代的“闺房”哪里去了?石库门里的厢房结构到哪里去了?可以说,目前许多住房是缺乏人文考虑的,它们营销的卖点往往是“水景住宅”、“气派的大厅”、“名宅风度”等等没有人文性的东西,家庭间的生命历程和父母子女及代际关系不见了,剩下的是提高空间利用率的墙的区隔。
所以,哪怕眼下许多建筑师和开发商开始大谈中国风味和特色,也搞了不少实验性的东西,但在我眼中仍脱不了稚气和跟风。要知道中国的营造智慧,就在于居室之中有人伦意义存在,其中一些说法固然有历史的局限性,但其思考和处理的原则仍有深思的必要。如贾谊所说:“寻常之室无奥浅之别,则父子不别;六尺之舆无左右之义,则君臣不明;寻常之室六尺之舆处无礼,即上下冲道,父子悖乱,而况其大者乎?”此外,自古对女眷的居室也有专门的考虑,皆含有对居室的设计的人文考量。这些方面不好好地引入“中国的智慧”,而专做些假山流水,只会增加类同和肤浅,使人生厌和乏味。
<作者>:顾晓鸣,现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旅游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此外,他还担任上海市信息化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群众文化学会副会长和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等职衔。2003年顾晓鸣为IBM的ThinkPad X系列笔记本电脑担任一年的形象代言人。顾晓鸣在学界被称作“学者型的文人”和“文人型的学者”。